郡县治,天下安。县域是我国行政管理体制的基础单元,也是我国区域经济发展的基石[1-2]。截至2022年年底,我国共有1 866个县市①,“七普”常住人口达7.46亿人,占全国总人口的53.0%,县域经济一度占据国民经济“半壁江山”。但一段时期以来,由于经济发展中的城市发展偏向,特别是以城市群、都市圈、中心城市等为建设的重心,大中城市虹吸效应明显,县域各类要素持续流出,县域经济占比不断降低。2010—2020年,县域占全国GDP的比重从43.0%下降至38.3%,人均GDP从全国平均水平的73.9%下滑至72.6%。县域产业层次低、城市规模小、服务功能弱,成为全国经济高质量发展的突出短板,不利于城乡融合、乡村振兴和共同富裕,甚至影响未来我国现代化建设全局。
进入新发展阶段,随着乡村振兴战略、新型城镇化战略、扩大内需战略等深入推进,县域发展越来越受到中央重视。国家“十四五”规划纲要和2021年、2022年中央“一号文件”都明确提出发展县域经济,党的二十大报告强调推进以县城为重要载体的城镇化建设。需要指出的是,由于区位条件、资源环境、发展基础等差异,县域经济发展状况千差万别,要求各县市按照相同模式达到同等水平,既不现实也不符合客观规律[3]。县域经济本质上是一种区域经济[4-5],因地制宜、发挥比较优势,关键在于科学划分县域类型,准确识别各类县域发展潜力和面临的问题,提出差异化政策措施,分类推动县域经济高质量发展。鉴于此,本文在总结县域经济发展总体特征的基础上,建立了经济—人口—资源环境三维分类框架,将县域分为领先型、潜力型、基础型3类,深入剖析各类县域经济发展的问题,提出针对性政策举措。
一、县域经济发展总体特征
全国1 800多个县市的幅员面积、经济体量、人口规模差异明显,发展不平衡、不充分问题突出。考虑到数据的代表性和可获取性,本文基于2000年、2010年、2020年全国1 870个②县市的数据开展分析。
(一)县域经济在全国经济中占比接近四成,板块差异、南北差异、省际差异明显
2020年,全国县域GDP合计38.9万亿元,占全国GDP的38.3%。按板块来看,中部地区县域经济在区域经济中的占比最高(51.8%),东部地区占比最低(30.1%),东北和西部地区分别为34.4%和45.7%。按南北方来看,北方地区县域经济在区域经济中的占比高于南方地区,二者分别为41.2%和36.8%。分省份来看,超过1/3的省份县域经济占据全省经济半壁江山,最高是新疆维吾尔自治区,占全省经济的69.7%,最低是广东省占全省经济的12.5%③。
(二)县域经济发展水平整体落后于全国,与全国的差距先缩小后扩大
县域经济发展水平与全国平均水平相比,大致落后5年。2020年,县域人均GDP为5.2万元,是同期全国人均GDP的72.6%,大致相当于2015年全国人均GDP水平。近20年县域经济发展水平持续提升但增速有所放缓,与全国差距先缩小后扩大。2000年、2010年、2020年,县域占全国GDP的比重先从40.6%上升至43.0%,然后下降至38.3%,人均GDP从全国平均水平的65.6%上升至73.9%,然后下滑至72.6%。
(三)各县市经济规模呈“金字塔型”分布,发展分化现象突出
2020年,全国县域平均GDP为207.8亿元,GDP超过500亿元的县市共144个,占县域数量的7.7%,GDP总量在100亿元以下的县市共731个,占县域数量的39.1%,县域经济规模整体呈“金字塔型”分布(见图1)。经济强县相对集中,2022年全国52个“千亿县”中均位于城市群或都市圈范围内,其中江苏省、浙江省、福建省、山东省分别有21个、9个、6个和5个。部分县市发展相对落后,有48个县市一产占比超过50%,有292个县市一产占比为30%~50%。
图1 县域GDP、常住人口和财政收入水平分布情况(2020年)
数据来源:GDP、一般公共预算收入数据来源于《县域经济统计年鉴2021》,常住人口数据来源于《中国人口普查分县资料—2020》。
(四)县域人口加速流出,城镇化、老龄化水平显著上升
2010—2020年,全国县域常住人口从7.83亿人下降至7.46亿人,减少了3 746万人,远远高于2000—2010年195万人的净流出量。共1 245个县市人口减少,占县域数量的66.6%,比2000—2010年多421个。城市群、都市圈内县市受虹吸效应影响人口流出更为普遍,东北和中部地区人口外流县市比例高于东部和西部。县域城镇化率偏低,2020年为48.7%,较2010年提高13.9个百分点,但仍比全国低15.2个百分点。县城人口规模普遍偏小,平均每个县城常住人口仅约13.4万人,人口少于10万人的县城占比约34%。流出人口以青壮年劳动力为主,县域“一老一小”现象相对突出,2020年,县域0~14岁、60岁及以上年龄人口比重分别比全国高2.0个和1.3个百分点。
二、县域类型划分及结果
全国县域数量众多,基础条件、发展水平和发展潜力差异巨大,分类推动县域经济发展成为现实选择。中央和各地政府都尝试对县域进行分类,学界也围绕县域发展提出过多种分类方法,但至今尚未形成统一意见。
(一)主要分类梳理
一是国家层面的分类。代表性分类有4种。第一,《全国主体功能区规划》中,按照开发内容不同将县域分为城市化地区县市、农产品主产区县市、重点生态功能区县市3类。第二,在推动特殊类型地区振兴发展过程中,以县域为基本行政单元做出类型划分,如原国家级贫困县、边境县、民族县、革命老区县等。第三,从经济统计的角度,2013年以前的《中国县域经济统计年鉴》中,将县域分为平原县、山区县、丘陵县3类。第四,从新型城镇化的角度,将县城分为大城市周边县城、专业功能县城、农产品主产区县城、重点生态功能区县城、人口流失县城5类,将其扩展到县域,也可以作为一种分类方式。
二是省级层面的分类。山东省分为省财政直管县、经济发达县和其余县域3类;湖南省分为一类县、二类县、重点帮扶县3类;湖北省分为重点开发区域县(市)、农产品主产区县(市)、生态功能区县(市)3类。四川省分为城市主城区、重点开发区县、农产品主产区县、重点生态功能区县4类;安徽省划分为重点开发区域县(区)、限制开发区域中综合实力较强的县(市)、限制开发区域中发展潜力较大的县(市、区)、其他市辖区4类。甘肃省分为城市服务型、工业主导型、农业优先型、文旅赋能型、生态功能型5类。
三是学界的分类。章治文[6]提出山区开发型、平原转化型、城市周围配套服务型3类;辛文[7]提出地域条件优且经济实力较强县、较好的发展基础和潜力县、条件较差县3类。从县域经济主导产业和发展模式的角度,闫天池[8]提出农业主导型、工业主导型和服务业主导型3类;魏秀芬等[9]、赵伟[10]提出工业驱动型、农业驱动型、第三产业驱动型、资源禀赋驱动型4类;战炤磊[11]、宋效中等[12]提出资源主导型、区位主导型、产业发展型、企业带动型和综合发展型5类;刘杨等[13]提出民营经济带动型、生态经济带动型、制造业产业集群型、农业产业主导型、区位优势型5类;黄征学等[14]提出城市辐射带动型、市场加工互动型、外资外贸推动型、一二三产融合发展型、特色资源开发型、旅游文化助力型6类。此外,根据区位和地理环境,孙久文等[15]将县域分为城郊县、山区县、丘陵县、平原县4类。按照县域发展特色,李泉[16]将县域分为沿海开放县、城郊县、传统农业县、牧区县、旅游县5类。
综上来看,现有分类多是从县域经济发展状况、发展模式、区位和资源禀赋等方面进行划分,县域类型以3~5类居多,对于类型设置、分类维度、指标选取等方面形成较好的基础,但存在类型交叉、主体特征不明、发展导向不准、全国适用性不强等问题,需要结合高质量发展要求提出新的类型划分方法。
(二)县域分类方法
首先,建立经济—人口—资源环境三维分类框架。2023年5月,二十届中央财经委员会第一次会议强调,要更好地统筹人口与经济社会、资源环境的关系,优化区域经济布局和国土空间体系。据此,结合已有分类,本文认为从高质量发展的角度对县域类型划分,应重点围绕经济集聚、人口集聚与资源环境承载能力相匹配,建立经济—人口—资源环境三维分类框架(见表1)。其中,经济规模是判断县域发展状况的直接指标,本文以县域GDP总量作为评判指标;人口规模是市场规模、劳动力规模的前提,以县域常住人口规模作为评判指标;资源禀赋和环境本底既影响县域过去发展,也关乎未来发展潜力和空间,以主体功能类型作为评判指标。上述三维分类框架,充分延续了现有政策单元划分,在各地有很好的应用基础,既解决了单一维度分类容易产生类型误判,又避免维度过于复杂而带来划分不清问题。
其次,将县域划分为领先型县市、潜力型县市、基础型县市3类。按照目标导向和问题导向相结合要求,从分类扶持、差异化高质量发展的出发,把县域分为领先型、潜力型、基础型3种类型,具体类型划分标准如表1所示。其中,领先型县市发展水平相对较高,能够引领全国县域经济发展;潜力型县市发展基础较好,发展水平处于中等、潜力较大,有望实现快速增长;基础型县市承担着保障国家粮食安全、生态安全等重要功能,起到基础保障作用,但发展水平相对滞后。
表1 县域类型划分标准
注:以县域常住人口50万人作为人口维度的阈值门槛,主要是考虑到2014年《国务院关于调整城市规模划分标准的通知》中提出,城区常住人口20万人至50万人的城市为Ⅰ型小城市。目前县域城镇化率平均接近50%,按照县城城区常住人口占40%左右计算,即可成为Ⅰ型小城市。
最后,对初步分类结果进行微调校准。考虑到个别县域发展的特殊性,结合人均GDP水平和资源环境承载能力进行两次微调校正。一是将领先型县市中,县域人均GDP低于全国平均水平的重点生态功能区县市调整至潜力型县市。二是将基础型县市中,县域人均GDP超过全国平均水平1.5倍的非重点生态功能区县市调整至潜力型县市。
(三)县域分类结果及分析
领先型县市基本特征。领先型县市共187个,占县域数量的10.0%(见表2)。九成以上位于城市群、都市圈范围内,圈、群外县市只有12个,均是有独特资源或是地州首府所在地。近七成是县级市,近七成是城市化地区县市,重点生态功能区县市只有神木市、安溪县、肥城市和安吉县4个④。七成处于南方地区,近六成处于东部地区,分布在20个省份,只有准格尔旗、伊金霍洛旗、神木市、灵武市、库尔勒市5个县市位于“胡焕庸线”西侧。
潜力型县市基本特征。潜力型县市共687个,占县域数量的36.7%(见表2)。将近九成是农产品主产区和城市化地区县市,农产品主产区县339个(占49.3%)、城市化地区县263个(占38.3%),重点生态功能区县85个(占12.4%)。约3/4的县市处于城市群、都市圈之内,圈、群外县市183个(占26.6%)。近七成处于中西部地区,中部地区233个县市(占33.9%),西部地区236个县市(占34.3%),西部和东北地区有22个边境县属于潜力型县市,占边境县市数量的16.7%。
基础型县市基本特征。基础型县市共996个,占县域数量的53.3%(见表2)。重点生态功能区县市共642个(占64.5%),农产品主产区县市354个(占35.5%),承担着保障国家生态安全、粮食安全的重要职责。涵盖八成以上的边境县市,有110个边境县市是基础型县市,占边境县市数量⑤的83.3%。将近六成是西部地区县市,大部分处于“胡焕庸线”西侧。六成是城市群、都市圈外县市,共603个,占60.5%,中部和东部基础型县市多处于省际交界地区。
表2 县域类型划分结果
注:各类型县域数量、面积、GDP、人口占比均为与全部县域比较,使用2020年数据。
三、各类县域经济发展面临的问题
县域类型不同,发展基础、发展水平和发展潜力存在差异,面临的发展问题也各有不同。结合2000—2020年数据,找准各类县域存在主要的问题,是推动县域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前提。
(一)领先型县市:船小好调头,彼时超越之密码,未来发展之枷锁
从2000年到2010年再到2020年20年间,领先型县市GDP在全国占比先是提升1.7个百分点,然后下降1.5个百分点,常住人口规模全国占比连续下降0.5个和0.4个百分点,人均GDP也从全国平均水平的1.08倍上升至1.26倍而后下降至1.18倍,领先优势有弱化趋势。具体面临以下4个方面的问题。
一是人均水平、人口密度和经济密度均比肩地级市,空间有限成为制约未来发展突出因素。2020年,领先型县市县均GDP达到782.5亿元,县均面积1 919.2 km2,是同期地级市⑥平均GDP的26.4%、平均面积的9.8%,人均GDP、平均人口密度、平均经济密度分别是地级市的1.2倍、2.2倍和2.7倍。在县域发展历程中,辖区面积较小可以集中资源重点开发,具有灵活性强、容易达到规模经济的优势。但在未来发展中,腹地面积偏小、发展空间有限,产业发展和居民生活用地紧张,逐步成为制约领先型县市做大做强的突出因素。
二是人口老龄化和城镇化“一高一低”,提升城镇对人口特别是青年人口吸纳能力较为迫切。人口老龄化程度高于全国,“七普”数据显示,领先型县市60岁及以上人口占20.3%,65岁及以上人口占15.0%,分别比同期全国高1.6个百分点和1.5个百分点(见表3)。人口老龄化速度快于全国,60岁及以上人口比重、65岁及以上人口比重分别较“六普”上升5.5个和5.0个百分点,升幅分别比全国高0.1个百分点和0.4个百分点。城镇化水平低于全国,2020年,领先型县市平均常住人口城镇化率为59.4%,比全国城镇化率低4.5个百分点。人口吸引能力有所弱化,2010—2020年,领先型县域平均常住人口规模增长了1.59万人,有106个县市人口净流入。
表3“第五次全国人口普查”至“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”间领先型县市人口结构
数据来源:《中国人口普查分县资料—2020》。
三是财政收支平衡能力略好于地级市,但“收不抵支”现象逐步加剧。2020年,领先型县市平均财政自给率为59.6%,比同期地级市高12.7个百分点,人均财政收支缺口为3 881.8元,而同期地级市人均缺口为6 355.4元。由于财权事权不匹配,财政支出快速扩张,县域收支缺口逐年扩大。2000年、2010年财政自给率分别为78.1%和66.5%。与此同时,“市管县”财政体制下县域内部分税收上收到地市,县级财政收入能力偏弱[17]。2020年,领先型县市地方财政一般预算收入占GDP的比重为6.7%,同期地级市为8.0%。
四是工业仍然是支柱型产业,龙头企业数量少、竞争力弱问题值得关注。工业兴则经济兴、工业强则县域强。2020年,领先型县市第二产业在其GDP中的占比为48.1%,比同期全国高10.3个百分点,比地级市高8.4个百分点。与此同时,领先型县市第二产业增加值在全国第二产业增加值的占比达18.4%,比其GDP在全国的占比高3.9个百分点。领先型县市规上工业企业数量相对偏少、规模相对偏小,平均每个县市433家,仅为同期地级市平均水平的34.6%,平均每个规模以上工业企业创造的第二产业增加值为8 690.3万元,是同期地级市的92.4%。
(二)潜力型县市:有实力难敌持续“失血”,加速发展离不开外部产业和资金导入,高能级平台加持
潜力型县市发展基础相对较好,发展水平仅次于领先型县市。2000—2010年,潜力型县域人均GDP从全国平均水平的58.4%上升至63.0%,差距逐步缩小,但2010—2020年出现经济占比下降、人口加速外流现象,与全国发展差距扩大,人均GDP下降至全国平均水平的62.3%,具体面临以下4个方面的问题。
一是过早过快“去工业化”,发展后劲支撑不足。2020年,潜力型县市三次产业的占比分别为17.6%、37.6%、44.7%,已经进入以第三产业为主导的阶段。但其发展水平而言,过早过快进入“去工业化阶段”(见表4)。“过早”体现在未能充分实现工业化,一产在GDP中的比重仍保持在高位,较全国高9.9个百分点,而全国二产占比开始持续下降时一产占比已不足10.0%。“过快”体现在二产占比迅速下降,2010—2020年,潜力型县市二产占GDP比重下降11.7个百分点,降幅比同期全国高3.0个百分点。
表4 各类县域三次产业结构比较
数据来源:《县域经济统计年鉴》。
二是人口外流和资金外流叠加,“止血回流”迫在眉睫。2010—2020年,平均每个潜力型县市减少3.3万人,而2000—2010年县均人口仅减少0.8万人(见表5)。流出人口以青壮年劳动力为主,10年间15~59岁人口县均减少了6.2万人,青壮年人口占比较全国低4.6个百分点,“一老一小”问题更加突出,0~14岁人口、60岁以上人口占比分别比全国高3.2个百分点和1.4个百分点。人口外流使得潜力型县市城镇率偏低,2020年仅为46.8%,比全国低17.1个百分点。同时,潜力型县市资金外流现象严重,县均城乡居民储蓄存款余额为219.1亿元,金融机构各项贷款余额为189.0亿元,贷款和存款比例仅为86.3%,远低于领先型县市的128.3%。
表5“第五次全国人口普查”至“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”间潜力型县市县均人口规模和年龄结构
数据来源:《中国人口普查分县资料》。
三是财政收支平衡能力差,自身经济调控能力弱。2020年,潜力型县市的地方财政一般预算收入和支出平均分别为12.9亿元和47.1亿元,财政自给率为27.3%,较领先型县市低32.3个百分点。人均财政收支缺口为6 547.8元,是领先型县市的1.7倍。考虑到潜力型县市的养老托育负担更重,有限的财力能够用于改善基础设施条件、调控经济发展的部分更显捉襟见肘。
四是普遍面临开发区拓范围、提能级压力,平台助力作用有待挖掘。潜力型县市设立的开发区数量偏少、平台等级相对偏低,687个潜力型县市中,564个县市设立有省级以上开发区(占82.1%),其中,有36个县市拥有国家级开发区平台(占5.2%),528个县市拥有省级开发区(占76.9%)。相比较而言,187个领先型县市中全部都设立有省级以上开发区,其中,有43个县市拥有国家级开发区平台(占23.0%)。与此同时,潜力型县市开发区的平均核准面积为614公顷,比领先型县市开发区平均面积少80公顷,潜力型县市开发区在2021年度国家级开发区考核评价中的排名也相对靠后。
(三)基础型县市:肩负着保障粮食、生态、能源和边疆安全重任,客观上牺牲了发展权,离不开国家层面统筹协调和利益补偿
基础型县市由重点生态功能区县市和农产品主产区县市构成,有很大一部分县市资源能源富集,同时还涵盖了绝大部分的边境县,承担着维护国家粮食安全、生态安全、能源安全和边疆安全的重要职责。这些县市面积广阔、人口密度低,经济发展水平也相对落后,面临三大突出问题。
一是农业生产持续向基础型县市集中,容易陷入农业大县也是经济小县、财政穷县怪圈。2020年,基础型县市一产增加值合计占全国的24.8%,比2010年高1.0个百分点,比2000年高3.1个百分点(见表6)。就重点农产品来看,2020年,基础型县市棉花、油料产量分别占全国的45.3%和20.5%,分别比2010年占比高14.0个百分点和0.7个百分点。然而,农业比较效益偏低,容易造成越是聚焦于发展农业,经济发展水平越来越滞后。2000年、2010年、2020年,基础型县市人均GDP与全国的差距则先缩小后扩大,分别是全国平均水平的46.9%、53.4%和52.9%。2020年,基础型县市平均财政自给率只有15.5%,比2010年、2000年低5.6个百分点、25.3个百分点。
表6 各类县域一产增加值及棉花和油料产量全国占比(单位:%)
数据来源:《县域经济统计年鉴》。
二是人口“内聚外迁”不及预期,统筹发展和保护压力大。基础型县市城镇化水平低、速度偏慢,2020年城镇化率仅为43.2%,比全国低20.7个百分点,差距较2010年扩大1.2个百分点。“六普”至“七普”数据显示,基础型县市中,农产品主产区县市县均常住人口规模减少3.2万人(减幅为11.0%),而重点生态功能区县市县均减少1.9万人(减幅为9.0%),边境县市县均减少0.9万人(减幅为6.0%),人口迁移情况与预期目标不一致。
三是比较优势发挥不充分,县域层面实现区域协调发展三大目标任重道远。基础型县市义务教育覆盖水平较高但医疗卫生服务水平还存在差距,2020年每十万人中小学和初中阶段在校生人数分别比全国平均水平多783人和2 282人,但每万人拥有的医院卫生院床位比全国平均少2.7张。由于约2/3的基础型县市位于中西部地区,交通、信息等基础设施建设成本高、水平仍然偏低,2020年基础型县市每万人固定电话用户数仅为领先型县市的72.4%、潜力型县市的97.2%。基础型县市居民生活水平相对偏低,2020年城乡居民人均储蓄存款余额仅为4.0万元,是全国平均水平的60.9%。
四、分类推动县域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建议
县域是推动高质量发展难点所在,也是潜力所在。各类县市面临的发展问题不同,发展目标定位也不同,推动县域经济高质量发展,需要坚持“六宜”原则,充分发挥比较优势,探寻差异化发展路径。
(一)领先型县市:以改革创新为核心,率先实现县域经济高质量发展
未来推动领先型县市发展,功能定位上应瞄准建设综合性城市,以改革创新为核心,深化涉县管理体制改革,通过扩权赋能提升县域发展自主权和能动性,支持县域拓宽腹地空间、集聚优质要素、提升龙头企业竞争力,推动领先型县市率先实现县域经济高质量发展。
一是以改革激发发展活力。适当提高领先型县市行政级别,将一部分发展较好的领先型县市调整为省直管县(市)、计划单列县(市),破解市管县下“市压县、市刮县、市卡县”问题[18];开展“强县扩权”、“扩权强县”,向领先型县市下放经济社会管理权限,推动“市县同权”。研究明确“严控撤县建市设区”的具体执行标准,审慎推动57个领先型县(旗)改市,推动镇区常住人口20万以上的特大镇设市。推动领先型县市财政“省直管县”全覆盖,适当缩减省级分成比例。加大编制资源支持力度,按照常住人口配备编制资源。
二是以合作拓展发展空间。深化领先型县市与所在城市群、都市圈核心城市的合作,建立产业配套中心和成果孵化中心,加快融入城市通勤圈、产业圈和生活圈,打造功能完整的副中心城市。强化领先型县市之间的合作,利用中东部地区领先型县市连片特征,加强县域间合作,在毗邻地区设立合作先行区,推动产业配套、公共服务、环境基础等设施共建共享。拓展领先型县市与周边潜力型、基础型县市的合作,合作共建园区,建立跨县市的产业链。加快县域内部城乡合作,探索率先实现城乡融合发展道路。
三是以集聚提升发展效率。优先将城镇化率偏低的领先型县市纳入县城新型城镇化建设示范,强化基础设施投资支持力度。强化领先型县域建设用地指标保障,支持存量土地挖潜,推行“标准地”供应、亩产论英雄。优化现有国家级平台,推动各类平台空间叠加、功能整合、政策打通,引导平台合理发行城投债。支持省级开发区升级为国家级开发区,争取“一县一国家级平台”。发挥县域内生态环境好、工作节奏慢、生活气息浓等优势,反向吸引大城市人口到县城生活和工作。
四是以培优扩大领先优势。聚焦领先型县市产业发展需求,加强应用型技术研究,培育国家和省级先进制造业集群。建设工业互联网园区、产业数字化转型促进中心和数字化服务资源池,引导企业“上云用数赋智”。加快做大做强龙头企业,用好省级现代产业引导基金,出台针对性奖补政策,实施县域龙头企业培育工程,做优做特“专精特新”企业,加强上市企业梯队建设。探索县域“科技—产业—金融”良性循环路径,鼓励县域龙头企业与高校等联合设立新型研发机构,设立符合县域产业特色的创业投资(天使)基金和专业化科技成果转化创投(天使)基金。
(二)潜力型县市:以锻长补短为核心,挖掘培育县域经济新增长点
未来推动潜力型县市加快发展,发展定位上不宜追求“大而全”,而是要突出“特而精”,加快锻造长板、补齐短板,开动新型工业化和新型城镇化两大引擎,借助高能级发展平台导入外部优质资源,促进县域“再工业化”和“人财物”集聚发展,打造特色鲜明的专业功能县市。
一是促进县域“再工业化”。聚焦“农头工尾、粮头食尾”,支持潜力型县市建设粮食全产业链示范园区,培育发展预制菜产业,打造大城市的中央厨房。围绕“建链、延链、补链、强链”,开展县域产业链分析,精准绘制产业链图谱,精准开展产业链招商和以商招商。抓住产业转移承接机遇,积极承接一般性制造业,打造资源精深加工、新材料、轻工产品等产业基地,培育产业名城。搭建中小企业“智改数转”云服务平台,降低企业数字化转型难度,依托“东数西算”工程,推动有条件的潜力型县市发展电子信息制造、数据存储和挖掘等战略性新兴产业。
二是以“内聚”对冲“外流”。支持潜力型县市提高县城人口吸纳承载能力,完善配套设施服务,创造更多就业岗位。营造“拴心留人”宜居环境,发挥生态和农业优势,打造城市“后花园”。开展“人才回乡”服务计划,提升县域人力资本水平。强化“以城带乡”,加快推进农业农村现代化,深入实施“一县一业”强县富民工程,支持创建农业产业强镇、现代农业产业园,打造一批“一村一品”示范村镇。深入实施“大行下沉”行动,推动大中型商业银行向县域分支机构合理下放信贷审批权限,加强政策性银行对县域中长期贷款支持。
三是增强县域经济调控能力。提升潜力型县市财权事权匹配水平,减轻县域发展负担,拓展县域财政收入来源,提高省级财政对增值税留抵退税分担机制,缓解县域退税压力。研究建立县域债务风险化解机制,探索利用县域存量资产处置开展债务置换和延期偿还。完善农村金融市场,加快农村信用社改革化险,支持新型农村金融机构发展。加强与地级及以上城市、领先型县市结对合作,吸收借鉴区域互助机制经验做法,开展产业、科技、资本、人才等对接。提高县域发展战略、规划制定的科学性和执行的连贯性,更加注重“一张蓝图绘到底”。
四是推动县域平台提级扩面。支持潜力型县市创设国家级开发区,有序推进符合条件的省级开发区扩区、调位、升级,支持位于边境的潜力型县市创建边境经济合作区。聚焦125个没有省级开发区的潜力型县市,推动现有市级开发区整合提升,实现“一县一省级开发区”。深化开发区管理体制改革,引入“管委会+市场主体”模式,激发开发区创新创造活力。鼓励潜力型县市与所在地市以及周边大城市合作共建开发区,支持国家级高新区、经开区、农高区托管联办县域产业园区。
(三)基础型县市:以兜底保障为核心,平衡好筑牢国家安全根基与促进城乡区域协调发展
基础型县市不宜过多关注经济发展水平指标,而是应重点关注夯实提升农产品、生态产品供给能力,增强人口集聚能力和守边固边能力,将资源环境优势转化为区域发展优势,这需要国家和省级层面加大财政转移支付和政策支持力度,从县域层面促进区域城乡协调发展。
一是提升农业质量效益和竞争力。依托基础型县市实施新一轮千亿斤粮食产能提升行动,加大对农业水利设施建设支持力度,加快改善农业生产条件,支撑国家粮食安全产业带建设。充分发掘基础型县市特色资源,培育一批在特色杂粮、园艺产品、畜禽产品、水产品、林特产品等方面具有较高辨识度的特色县。支持基础型县市申请绿色食品、有机农产品、地理标志农产品认证,培育一批农产品区域公用品牌。依托基础型县市打造农业生产“三品一标”试点示范县,布局建设种业基地,建设一批特色农产品标准化生产、加工和仓储物流基地。鼓励基础型县市举办农民丰收节、农业博览会等活动,带动产业融合发展。加快农业全产业链培育,促进一二三产融合发展,拓展产业增值增效空间。
二是促进优质资源开发和价值转化。积极探索生态产品价值实现路径,谋划发展环境友好型和环境偏好型产业。加快推进水权、碳排放权、碳汇、排污权、用能权等交易,将生态资源直接转化为发展资金。推进资源富集的基础型县市绿色化转型,布局建设绿色矿山,提高资源精深加工、绿色加工能力。鼓励通过承接产业转移发展接续替代产业,破解“资源诅咒”。加快培育兴边富民产业,建设边境特色生产加工基地和特色产业园区,充分发挥综合保税区、边境经济合作区、边民互市贸易区、边境旅游试验区等示范效应,带动边境县市发展。
三是推动点上开发、面上保护。有序推动基础型县市人口“内聚外迁”,依托县城和重点乡镇,加快建设人口集聚区,合理引导人口向邻近的大城市或领先型县市转移。加大边境县县城建设支持力度,加快补齐生产、生活设施短板,提高人口和经济发展支撑能力,深入推进兴边富民行动中心城镇建设,支持抵边村庄建设,筑牢边境安全防线。严守耕地保护红线和生态保护红线,加强耕地保护和用途管控,加快农业面源污染防治和污染耕地治理,推进化肥农药减量增效,持续开展秸秆综合利用和畜禽粪污资源化利用。
四是建立健全兜底保障和利益补偿机制。完善区域均衡的财政转移支付制度,加大对基础型县市中央一般性转移支付力度,将常住人口人均财政支出差异控制在合理区间。适当提高基本公共服务统筹层次,支持基础型县市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,接续推进乡村振兴战略。加快完善横向利益补偿机制,鼓励生态受益地区与重点生态功能区县开展资金补偿、对口协作、产业转移、人才培训、共建园区等,支持地级市城区和农产品主产区县市合作建立加工园区、优质商品粮基地、产销协作机制等。支持资源富集县市与资源输入地通过共建园区、产业合作、飞地经济,加快发展接续产业和替代产业。有序推进县域管理体制改革和行政区划调整,稳妥有序推进撤乡并镇和县市合并,鼓励基础型县市抱团合作发展。